文 | 唐博文

孟山都是全球种业和农业化工品的巨头。一方面，这家公司在2018年退市前的多年收入稳定在100亿美金以上，利润稳定在10亿美金以上，种子和农化品在北美和拉丁美洲影响力巨大，部分产品份额甚至超过70%，直到这家公司于2018年以630亿美元的天价被德国的拜尔化学收购，仍作为其种子和化学事业部存在，对于全球农业和农化品市场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

另一方面，最近几年，孟山都长期位于美国最令人讨厌的公司名单上，最近几年更是被自媒体渲染为邪恶化身。

而《种子帝国》一书正是俄亥俄州立大学教授巴托•埃尔莫尔教授所著，试图从宏观和微观多个维度介绍孟山都百年历史的著作，下面，我们试图简单的聊聊这本书的内容和一些有趣要点给我们带来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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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巨大趋势面前，个人和企业命运波折巨大，常如草灰蛇线，微小的波动站在当时无关紧要，但却伏脉千里，诸多前途早已确定

孟山都由奎尼以娘家嫁妆创立，甚至这个名字也来自于他妻子的姓氏，创办这家企业之前，他是一个贸易商人，基本不具备任何化学知识。这在化工行业发生波澜壮阔革命的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是难以想象的。尽管我们今天来看，农业和农业化工这个行业充满了无聊，一个非常没有扩张性的需求，伴随着中国制造带来的庞大供给。

但在本世纪初，石油的广泛利用带来了行业的深刻革命。此前，靠煤化工起家，在德意志地区具有庞大产能，产品和影响力的巴斯夫，拜尔等，逐渐被品类更丰富，成本更廉价的北美石油化工企业赶超甚至替代，而孟山都也迎来了他的第一个爆品，糖精。而这款现在来看平常的不行的工业食品添加剂，在当时无疑是引起了甜味剂的革命，并伴随着两次世界大战和可口可乐的推广，快速成为了全球人类共同的甜味兴奋剂。也许，在当时静止的时间点，我们看到的仅仅是一组一组事件，一个优秀的大单品，一个强大的客户，我们得到的也仅仅是所谓利好和利空的评价。

但是，如果我们能站在上帝的视角，或者说历史的观察者、回眸者视角。糖精的推广本身充满了巧合，如果没有可口可乐（尽管可口可乐从未在公开文件中承认曾经使用过孟山都的糖精），如果没有世界大战，甚至如果没有石油化工对煤化工一般意义的战胜，糖精甚至孟山都都可能会成为一种历史的巧合，昙花一现。

因此，有时候我们也要多读读历史，多多复盘自己投资甚至是人生较长时间的经历和轨迹，多跳出利好和利空的二极管思维，试着思考趋势，思考世界的概率和必然性。

当然，此后的橙剂，农达草甘膦，抗除草剂作物等也有很多历史必然性的因素，但彼时孟山都作为一家巨型企业，可控因素已然是更多了，所以可能放在下一个话题里聊聊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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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业社会责任和经济利益往往很难统一，特别是在企业和企业所在行业发生跃迁的时刻

上世纪七十年代，孟山都奈特罗工厂的工人及其家属委托律师考威尔控告奈特罗工厂的生产过程会泄露有害物质二噁英而危害工人健康。1984年，当孟山都公司的代表律师洛夫在法庭上回应考威尔的时候，他直白地说：这是一家公司，它的存在就是为了赚钱，所有的企业都是如此。这就是我们的制度，这就是我们的国家。

从孟山都开发糖精并和可口可乐合作那一刻，道德风险就开始和这家公司如影随形，他们有的以官司形式存在。譬如可口可乐糖精案甚至引起了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注意，亲自为糖精辩解他的无害。有的以民众个人诉讼形式存在，有的以集体诉讼，譬如越战之后美国老兵对于橙剂的集体诉讼，譬如美国农民个人对农达潜在致癌的诉讼。时至今日，孟山都和他的种子帝国仍然是全球面对诉讼最多的公司之一。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我们看到的是，每次孟山都在重要新产品推出时往往作恶，例如推广糖精时对糖精成分的诡辩，美军在越南使用橙剂并对越南耕地和普通民众带来巨大伤害之后，反复诡辩橙剂使用和灾难性后果无关，直至2013年才松口像打法乞丐一样给了越南维权组织900万美金作为补偿，例如农达和抗农达种子打包推广中，对核心专利反复维护，对部分所谓侵犯专利的农户重拳出击，以及在农达草甘膦药效已经事实上大幅度衰减且致癌属性反复验证的同时，仍然通过律师团队手段维护自身利益。

我们发现，企业的跃迁伴随着财富，伴随着无尽的经济利益，然而也伴随着为了维护利益的不道德甚至是丑恶嘴脸。这类创新也许从经济和甚至某些情况下从人类发展的角度，都是我们需要的，然而他对个人、部分人类的伤害，却是严重的，不可逆的。我们如何改变这种创新和不道德的必然联系，或者我们如何在经济和企业进步过程中维护人类个体的利益，这无疑是个复杂的问题，可能也是一个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

另一个有趣的角度时美国政府在孟山都官司中所起到的作用往往也是不光彩的，上述我们聊到的每一个官司，收场往往是美国政府出面，签订协议，最终把孟山都从舆论的风暴中解救出来。从奎尼因糖精被指责，被农业部诉讼，直至被西奥多罗斯福，被联邦首席法官袒护得以幸免。到奈特罗工厂和苏打泉污染事件都以居民搬离草草收场，甚至相当一部分居民站在了孟山都一边，因为他们也是孟山都产业链的一份子，是小企业主。最终，既不想承担治理成本，也不希望自己的私人财产利益受损的居民们选择了对自己损害似乎是最小的选项：卖地、拿钱、搬离。环保署尽忠职守地把治理的包袱扔给了孟山都，孟山都以最小的代价迎合了各方利益。

每一次妥协都是孟山都最小的代价，每一次妥协联邦政府经常在中扮演者不光彩的斡旋地位。当企业开始变大，大而不倒是产业的结果，而盘根错节的政商合谋也同样难以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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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贸易商花费一百年成为巨型企业，孟山都做了什么

尽管提了这么多，但毫无疑问的是，小贸易商花费一百年成为巨型企业，孟山都的经历和特质同样值得思考。特别是深处一个化工行业大变革的时代，身处一个看似庸常了无生机的农资行业。

一百年时间，孟山都经历了从个人企业逐渐变成公众企业和管理人企业的蜕变，同时，他对爆品似乎有着一般企业难以匹敌的灵敏程度，从糖精，到PVCS，再到草甘膦和抗农达种子。这种判断力跨越了市场，甚至在品类内部做到了一种超乎一般企业的自洽。比如草甘膦推广过程中，不仅除去了杂草，也除去了作物，但是孟山都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改造基因以增加作物的抗药性，而非调整草甘膦的配方。超强的产品判断力和灵敏度是孟山都经历了多代管理人仍然秉承的素质，事实上，最近二十年，紧靠农达草甘膦，抗农达种子等农达谱系的几款单品，就为孟山都收获了半数营收。而对产品的精进另一个角度是杠杆收购的能力，孟山都即便在自身被收购之前也曾意图收购过先正达，这种传统在孟山都已经维持百年，糖精，PVCS等产品来自于他们并购的标的。而拉丁美洲种子市场本身也来自于合适时间的杠杆收购。

此外，孟山都的销售团队狼性，垂直，通过农业学家，化学家，本地大户等多种方式，洗脑，营销，让全世界从顶层到普通农户都知道他们的存在。此外这个团队拥有全球最专业的法务专家团队。这个团队存在百年，对于各种官司应诉已经娴熟。

通过这一百年的耕耘，孟山都无疑创造了自己的帝国，在生产端，这个帝国将普通的小企业家和小作坊全部赶出了这个行业，并弱化最终成为了这个庞大生态的一个环节，在消费端，尽管我们看到的农产品选择很多，但是向上追溯，特别是在北美和拉丁美洲，所有的选择都会归结到孟山都一个环节。当然，这种成长对于普通人并非有利就是。

最后，这本书的子标题也很有趣味，分别叫做：种子、根茎、植物、杂草、丰收。他隐含着孟山都从岌岌无名最终成长壮大，面对对手，社会公众的反抗，却都视之如草芥，最终这些反抗全部如同杂草被消除，最后被拜尔天价收购，虽然谈不上结束，但是已经是百年来有标志意义的丰收。

这家企业的历史包含了利益、邪恶、时代浪潮等诸多主题，很多角度也是我们仅仅观察改革开放30年来中国企业跃迁难以观察到的。他的历史似乎昭示着现代社会制度下企业发展中利益和社会道德不可调和的矛盾，和人类进步不可调和的矛盾。但另一方面，微观来说其实也提醒着我们，特别是作为投资人员的我们，观察行业和企业的某些角度，是否过于静止片面，是否流于主观的解释。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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